话说史进替李忠接下一拳,与鲁达两人针锋相对,两只握在一起的手已经开始较起劲来。力气方面还是鲁达稍占上风,史进脚下吃紧,略微退了半步,而鲁达还是一脸轻松,游刃有余:“哦?这位扮老虎的姑娘倒有些气力。只是不知还能坚持多久?”
鲁达拳上一用力,脚下一步步开始前进,竟逼得史进倒退连连。李忠不禁捏了把冷汗:“方才我轻易便输给了史进,想不到这军官竟更加厉害!若是中了刚刚那一拳,我须是爬不起来的了。”
见史进渐渐招架不住,李忠急忙插嘴道:“你两个人且慢!你只仗着自己力气大,又有何真本事?我家徒儿使得一手好兵器,你敢和她比一比么?”
鲁达听了,收手道:“比就比,洒家怕你怎地!”便从李忠的摊上抽出两把朴刀,丢一把给史进:“就比这个好了!”
“嗯。”史进接住刀,点下头,摆好架势准备应战。李忠却在一旁暗骂道:“造孽啊……我怎么那么多嘴,动了真刀子,史进岂不更危险了!我看这大波女可不像个会手下留情的主啊!还有,你要用我的武器,好歹先付些租金给我呀!”
众人没有理会李忠的抱怨,目光皆汇聚到史进与鲁达二人身上。
话说史进打架,向来目中无人,不问对方是谁,只有抢占先手。谁知今日遇着这鲁达,脾气更加火爆,未及史进出手,便被鲁达抢到先前来,朴刀闪着寒光照脑门便劈下来,史进急举朴刀来架,两个兵器相撞,铮然有声,史进险险接下这爆发力十足的一击。
鲁达虽是力大无穷,史进却还是凭借王进传授的精湛刀技一点点扳回开局的劣势。两人斗了二十余合,未分胜负。
正斗到深涧里,鲁达怪这武器太轻,使得不顺手,一刀劈空在地上,刀杆卡嚓一声折成两段,史进见她露出破绽,一朴刀搠来,只见鲁达不慌不忙,待刀尖到时,手起一拳,将史进的刀杆也击得粉碎,引得众人纷纷喝彩,却苦了可怜的李忠。
李忠一张脸黑得似锅底一般,欲哭无泪:“喂喂,你们两个,给我适可而止!打坏的东西要赔钱啊!我可就指这点子身家活了!”
然而史进与鲁达二人撇掉手中的断刀,相视大笑,也并没有理她。
鲁达道:“洒家先把武器折断了,这局算是洒家输了。”
“不,刚才若不是你的朴刀折断,再斗几十合,必是我输了。”史进并非在谦虚,鲁达的实力绝对够强劲。
鲁达豪爽一笑:“刀断了也是事实,这也是交手的一部分。哈哈哈,九纹龙果然不负大名,今日得见,果然是个英雄!闻名不如见!见面胜如闻名。”
史进呆道:“你……认识我?”
鲁达搓搓鼻梁,笑道:“哎呀你还真够谦虚的,九纹龙的外号已经是远近闻名的了!阿姊,你要是不介意,与洒家一同吃杯酒去!”
史进点点头:“可以。不过,在此之前,想向你打听个人。”
鲁达拍拍胸脯:“凡是经略府内的人,没有洒家不认得的。你要打听的是谁?”
史进问道:“你知道有个叫王进的教头到这里来过么?”
鲁达道:“你要寻的王教头,莫不是在东京恶了高太尉的王进?俺倒没有听说她来过,自从被削职以后她便销声匿迹了。”
两人竟英雄相惜,一见如故,化解了矛盾,要去吃酒。一旁李忠见鲁达听说过自己的徒儿,便心生好奇,问鲁达道:“那你听过打虎将么?”
打虎将算个什么人物,鲁达当然没听过,摇了摇头道:“那是谁啊?这外号一听,撑死是个卖膏药的。”
李忠彻底被气炸了:“给我道歉啊!给我向全国卖膏药的道歉啊!不,道歉之前你先赔钱给我啊!”
“啊,对了,既然你是史进的师父,也和俺去吃三杯。”鲁达不由分说便要拉李忠一同去。李忠哭丧着脸道:“大姐,你不赔钱便也罢了,小人还要做生意呢。待小人卖了膏药,讨了回钱,一同和提辖去。”
鲁达焦躁道:“谁奈烦等你!去便同去!”把那些看的人一推一跤,骂道:“这厮们夹着**撤开!不去的酒家便打!
李忠无奈擦擦汗,只得赔笑道:“好急性的人!”打又打她不过,说她又不理,只得收拾了包裹,一同前来。
鲁达先去取了钱,三个人转弯抹角,来到州桥之下一个有名的酒店,门前挑出望竿,挂着酒旗,漾在空中飘荡。三人来到酒楼上拣个座位坐下,提辖坐了主位,李忠对席,史进下首坐了。
酒保唱了喏,认得是鲁提辖,便道:“提辖官人,打多少酒?”
鲁达道:“先打四角酒来。”
一面铺下菜蔬果品按酒,又问道:“官人,吃甚下饭?”
鲁达道:“问甚么!但有,只顾卖来,一发算钱还你!这厮!只顾来聒噪!”酒保下去,一声也不敢吭,随即烫酒上来。李忠对鲁达的畏惧更加几分,缩着脖子战战兢兢坐在一边,史进却不在意这些,只是呆呆抿着酒。
鲁达见气氛沉闷,便欲一展歌喉,献丑一曲。只见其唱道:
嗟兮嗟兮,我身渺兮,无依无靠只一人,天南海北唯有吾独身。
哀恨哀恨,小河无珍,有朝一日汇洪流,可叹残鳞鲤鱼跃龙门。
方才唱到跃龙门,便听得隔壁传来一阵啼哭之声,坏了鲁提辖的雅兴。那人哭了一会儿,终于消停,鲁达清了清嗓子,待要重新唱时,刚到龙门,隔壁哭声又来。反复几次,鲁达发觉,但凡一唱道跃龙门时,隔壁便哽哽咽咽啼哭起来。
鲁达焦躁,便把碟儿盏儿都丢在楼板上。酒保听得,慌忙上来问道:“官人,要甚东西,分付卖来。”
鲁达道:“酒家要甚么!你也须认得酒家!却恁地教甚么人在隔壁吱吱的哭,搅俺姐妹们吃酒?酒家须不曾少了你酒钱!”
酒保道:“官人息怒。小人怎敢教人啼哭打搅官人吃酒?这个哭的是绰酒座儿唱的女子,不知官人们在此吃酒,一时间自苦了啼哭。”鲁提辖道:“可是作怪!你与我唤得她来。”
酒保去叫。不多时,出来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,但见:蓬松云髻,插一枝青玉簪儿;袅娜纤腰,系六幅红罗裙子。素白旧衫笼雪体,淡黄软袜衬弓鞋。娥眉紧蹙,汪汪泪眼落珍珠;粉面低垂,细细香肌消玉雪。
鲁达见了,惊艳不已。见她一副可怜楚楚的模样,鲁达也不忍责备,便问道:“你是那里人家?为甚么啼哭?”
女子仍止不住哭啼,边抹眼泪边答道:“跃、跃、跃……”
跃了半天,也不见下文,搞得鲁达是一头雾水:“你到底是想说什么?能好好说清楚吗?”
女子拭着眼泪,声音细如蚊蝇:“跃不过去啦……嘤嘤嘤嘤嘤……”
鲁达听的越是急躁了:“什么东西跃不过去?给俺好生说话!”
女子似乎被鲁达的气势吓到了,像只担惊受怕的小动物般,将身子一缩,抱头蹲防道:“对、对不起……请不要欺负奴家,不要骂奴家,更不要打奴家,不要对奴家施暴……嘤嘤嘤……”
鲁达不耐烦地掏掏耳朵:“洒家不欺负你,你快把事情说给俺听。”
“是……”女子只得娓娓道来:“奴家姓金,小字翠莲,是东京人氏,来渭州投奔亲眷,不想搬移南京去了。母亲在客店里染病身故,因此流落在此生受。此间有个财主,叫做‘镇关西’郑大官人,正收能献唱卖艺的人,于是奴家便去投奔了她家。谁知她非要奴家表演什么跳高,奴家向来运动神经不好,如何跃得过去?于是便被郑大官人赶了出来,如今身无分文,流落至此,听得官人唱歌,不禁想起这苦楚,无处告诉,因此啼哭。奴家该怎么办才好啊,嘤嘤嘤……”
鲁达经不住她这般哭,又问道:“那个镇关西郑大官人在那里住?”
金翠莲道:“郑大官人便是此间状元桥下卖肉的郑屠,绰号镇关西。”
鲁达听了道:“呸!俺只道那个郑大官人,却原来是杀猪的郑屠!竟敢如此欺负人。你来,酒家与你些盘缠,明日便回东京去,如何?”便去身边摸出五两来银子,回头看史进道:“洒家不曾多带得些出来,阿姊先借我些,洒家明日便还你。”
史进出手大方,去包裹里取出一锭十两银子放在桌上道:“值甚么,要姐姐还。”
鲁达又看李忠道:“你也借些出来与酒家。”
鲁达非但没还钱,反而又来借钱。这一眼又看得李忠背脊一凉,做了半天思想斗争,最后李忠还是决定掏出身上仅有的二两银子。
鲁提辖看了,见少,便道:“也是个不爽利的人!”把这二两银子丢回李忠手里,只把这十五两银子与了金翠莲,分付道:“你先拿着做盘缠,一面收拾行李。俺明日清早便去找那郑屠算账!”
金翠莲捧着银子,泪流满面道:“感谢提辖大人的救命之恩,奴家永世也难忘!”
鲁达摆摆手:“不用道谢。洒家不过是捍卫女权的一介斗士罢了。”
一旁李忠也捧着银子,泪流满面道:“我好歹也算个弱女子,怎不见你维护我的权利……”
史进见了,关切问道:“师父,你怎么了?”
李忠也学金翠莲的样子,试着眼泪道:“没什么,只是被金小姐的悲惨经历与鲁提辖的仗义疏财感动了,仅此而已。话说回来,提辖大人可真够慷慨,根本不会像小人一般在乎那几贴膏药与朴刀钱吧~”
李忠千方百计地暗示鲁达,鲁达却根本不吃她这套:“那种小气的事,洒家当然不会做。”
“哈、哈哈……也是,也是。”李忠也不好继续追问,只得连连赔笑。真是笑在脸上,疼在心里。最后李忠合计着,不如多吃些酒,把先前的损失找回来,哪知自己的酒量与鲁达、史进二人相比简直奇差无比,未饮几杯便已醉倒,最后还要徒儿史进背着送走。
临别之际,鲁达插手对史进道:“从今往后,洒家便与阿姊是自家姐妹了。只要阿姊一句话,洒家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。顺便,也祝阿姊早日寻到王教头。”
“谢谢。”史进赶忙回礼,却差点让背上的李忠掉下来,惹得鲁达哈哈大笑:“阿姊就不必多礼了,快些送她回去吧。虽然是个小气的人,却是十分爱惜你的师父。”
“嗯,咱们后会有期。”史进道别了鲁达,背着李忠来到巷口,却呆立在那里,茫然失措:“啊……糟糕,我根本不知道师父住在哪里……”
次日,鲁达在酒馆里坐定,约莫金翠莲已走远了,方才起身,迳到状元桥来。且见郑屠正开着间门面,两副肉案,悬挂着三五片猪肉。那郑屠正坐在板凳上,敞着胸脯,卖着色相。鲁达看了,十分不爽,便径直走到摊前,用恶狠狠的眼光瞪着郑屠。瞪了许久,弄得郑屠心里直犯怵,慌忙笑脸相迎道:“提辖大人,要来点肉么?”
鲁达劈头便骂道:“来甚鸟肉!俺看你像肉!”
郑屠被骂得不知所措,连连赔笑道:“提辖大人息怒,小的虽说只是个卖肉的,但也是小本买卖,诚心经营的一介良民,不知怎地触犯了提辖大人?”
鲁达冷哼一声道:“良民?哼,你若是老老实实做你生意,洒家也不找你!俺问你,你缘何欺负金翠莲,逼她跳高,赖她工钱?”
郑屠笑道:“提辖有所不知。但凡演艺之人,都有一技之长。教她练跳高,也是为了她好。身为艺人,若连色相都不会卖,又岂能招揽人气,引来我家生意?”
鲁达疑惑,便问道:“为何跳高也能算卖色相?”
郑屠闻言,不禁单手扶额,狂笑不止:“唔哈哈哈,原来提辖尚且不知运动短裤的威力所在!哼哼,你可上点心,听好喽。在我看来,紧绷的运动短裤下,少女那圆润丰满的翘臀,正是绅士们梦寐以求的宝物!机智的我正是看准了这点,才教金翠莲练跳高的。哦~吼吼吼吼!”
鲁达一懵道:“哈……?你说的,那是什么鸟东西?”
郑屠摇了摇手指:“啧啧啧,天真,太天真了。提辖还真不了解男人啊~难怪到现在为止都一直单身。”
鲁达闻言大怒,揪起郑屠的衣领:“那种事情,还轮不着你这厮来操心!洒家今天只是来教训你的!既然你这么喜欢跳高,敢和洒家比试比试么?”
郑屠眉毛一挑,笑道:“哦?也没人逼迫你,你倒自己要来尝试跳高?好,你既是要比,我镇关西便奉陪到底!我可是有自信绝不输给任何人!”
“那好,若是你输了,就痛快地把工钱还给金翠莲。”
“若是提辖输了呢?”
“要杀要剐,都随你!”
郑屠笑道:“你的肉又卖不了钱,我杀你作甚?提辖只要每日闲暇时间能来照顾小的生意便好了。”
鲁达也不和她计较这些后果,便点头答应道:“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。”
当下二人纠缠着来到院中的一处空地,支起横杆,准备比试。
“且慢。”郑屠突然叫停,掏出两件白色上衣与两枚深蓝色的三角短裤出来:“比试之前,必须先换上这个。”
“都依你。洒家要你输的心服口服!”
于是两人都换上轻便的运动装,四周也围起了一圈看热闹的路人。
“话说,这裤子还真紧啊……”鲁达用手指勾了勾紧贴臀部的短裤,脑海中浮现出金翠莲穿着短裤,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,不禁咧嘴。“唔诶……居然让她穿这种奇怪的服装,难怪会哭成那样。”
郑屠叉起腰大笑道:“哼,居然说这是奇怪的服装,真是孤陋寡闻。这可是刚从夷族传来,时下最流行的款式!”
鲁达不耐烦道:“要比就比,那么多废话做什么!”
“提辖大人还真是够性急的。”郑屠冷笑一声,来到助跑线上,高举右手,准备迎接众人的助威声。哪知众人的加油声竟都给了鲁达。
“提辖大人,加油!我们都是来看乳摇的!”“胡说,谁跟你一样是那种邪道!我是来看超短裤的!短裤万岁!”“别挤,别挤!文明观球啊!”
这边鲁达与郑屠还未开始较量,那边观众自先吵了起来,直烦的鲁达破口大骂:“吵死啦!你们这帮狗杂碎,识相的都赶紧给洒家撤开!不然便打死你们!”
然而却并没人离开,围观的人反而越聚越多:“此等精彩的对决,就是被打死也不能错过!”
鲁达没奈何,只好作罢:“既然你们不走,那就好生闭紧嘴巴,乖乖看着!”心里暗忖:有这些人在一边看着也好,今日便教那郑屠往后再也抬不起头来。
而此时郑屠在一旁气得火冒三丈,系上一条“肉”字头巾,俯下身子,做好起跑的准备:“既然你如此有人气,那就更得留你下来,为我多多招揽生意了!”
只见郑屠长呼一口起,大步流星冲向横杆,其身形有如一只敏捷的猎豹,席卷着一阵烈风从平地上高高跃起,高超的身法,看得鲁达不禁呆住。
欲知两人比试,胜负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注:
①金翠莲:流浪的歌姬。被有钱的屠户看上,以假的三千贯的文契娶为妾。在酒楼哭泣的时候与鲁达(鲁智深的前名)邂逅,并得到他的帮助。之后被好人家的大员外娶为妾,获得了幸福的金翠莲,与殴打死屠户正在逃亡中的鲁达偶然再会,尽力帮助他投奔了寺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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